第(3/3)页 等到小科西莫重新抬起头来,看向自己,艾谢夫人就伸出纤细的手指,摘下了面纱。 她身侧的两个侍女条件反射地跟着做了,随即她们才意识到,来人并不是塞利姆苏丹,而是一个陌生男性,她们的脸色立即变得异常苍白。艾谢夫人在心里嗤笑了一声,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除了这些基督徒,还有她的儿子塞利姆,都注定了永远不可能再回到伊斯坦布尔,回到托普卡帕宫,她注定了只有一死,而这些侍女,宦官,除非是塞利姆苏丹看重的大臣提出,请求苏丹赏赐,他们才有可能逃脱生天。 但塞利姆苏丹的那些大臣们,会在意这么一个女奴,或是宦官,会为了这么一条卑贱的生命去消耗苏丹对自己的信任吗?当然不可能,只可惜这些人根本看不明白,但她又怎么会打破他们的幻想,只有他们还以为自己能够回到托普卡帕宫,才有可能克服对于死亡的恐惧,继续尽心竭力地服侍她与皇子苏莱曼。 “有什么可担心的,”艾谢夫人柔声说:“他还是个孩子呢,”她转向小科西莫:“孩子,你今年几岁了?” “十岁。”十二岁的小科西莫这样回答说。 “那你可真是强壮,”艾谢夫人赞叹地说:“我的苏莱曼也是如此,他在十岁的时候,也如同十二岁,乃至十三四岁的孩子一样高大。”她将装着蜂蜜点心的银盘推向小科西莫,“吃点吧,孩子,你们应该都很喜欢甜点心。” 小科西莫眨了眨眼睛,他有点好奇,也有着普通男孩所没有的大胆,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接受了邀请,拿起一团金黄色的小球放进嘴里,那是一种柔软糯软的食物,里面包裹着奶酪,外面浇淋着蜂蜜——就像现在的艾谢夫人所表露的这一面。 但要说她是个怎样温柔和善的人,小科西莫可不相信,那些在密闭的小屋里因为空气过于稀薄,等于被缓慢地窒息而死的人也不会这么想——他们原本都快要痊愈了,只要卧床静养一段时间,且饮食充足,除了皮肤上不可避免地留下的疤痕之外,就和健康人没什么两样,而且他们今后再也不会被染上天花了。 单就因为艾谢夫人的一个命令,他们都死了。 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还是被作为实验品被留下来的。 所以啊,虽然艾谢夫人荣光依然,身边的侍女更是犹如初绽的花苞一般,点心很甜,茶水很热,小科西莫的胸膛仍然是冰冷一片。 “告诉我,孩子,”艾谢夫人亲切地说:“你有没有听说过漆树可以治疗天花的事情呢?” “不是听说,”小科西莫认真地说:“我的老师曾经和我提起过,这种方法曾经在比印度更远的地方被人施行过,用来挽救始终无法脱离毒血期的天花病人。” “只有这种方法吗?还有别的吗?” 小科西莫知道,如果他说可以用蚊虫来促发疱疹,那么那些侥幸存活的人立刻会被投入沼泽或是别的可能有虫蝇的地方,若是这样做,就算他们发了疱疹,也会因为感染或是疟疾而死——所以他立刻摇了摇头,“用大漆是最安全的,因为漆汁本身就有毒性,可以烧伤手指,但制作成大漆后,这种毒性会被风与水汽带走,慢慢消失——所以我们需要新的漆汁,不是直接用在人的身上,而是先涂刷在木板上,然后再将病人赤裸地放在上面翻滚,用细微的毒性去刺激皮肤,直到发出疱疹。” 艾谢夫人无比认真地听着,她不是一个愚昧无知的女人,她会阅读,也懂得许多知识,就像现在,她也能够用拉丁语与小科西莫交谈,即便身边的侍女已经因为听说这些人要用毒药来治疗皇子而吓得面无人色,艾谢夫人也依然语气温和,神态平静地探问着其中的细节——她在托普卡帕宫也读到过相关的文卷,奥斯曼土耳其苏丹也曾经尝试过服用少量的毒药来抵抗敌人的投毒,她唯一的忧虑是这个方法迄今为止只呈现在书面和言语上。 “我听说你们曾经接受过赐福,好让你们不得这种瘟疫,是吗?”艾谢夫人轻声问道,“可以让我看一眼吗?” 小科西莫卷起袖子,让她看了一眼上臂的十字伤疤。 两个侍女忍不住发出了惊呼声——艾谢夫人几近逾越地伸出手指去触摸了那个瘢痕。 “真好啊,”艾谢夫人说:“虽然是你们的神,但我也希望我的儿子不要遭受这样的折磨——”她殷切地看向这个有着一双碧眼的男孩:“我恳求您,我的小殿下,您可以去到我的儿子身边吗?虽然他生了病,但您并不会被感染,我希望您能到他身边去,好让他也得一份恩赐。” 这下子,不但是那两个侍女,就连小科西莫也难以相信地睁大了眼睛。 “若是有人站在我面前,说,我可以救你的儿子,”艾谢夫人微笑着直起身体:“就算是魔鬼,我也愿意亲他的脚。而若是真神无法救我的儿子,我也会把他踏在脚下。” 她这样说着,一边低下头来,将额头抵在了小科西莫的膝盖前。 小科西莫吃了一惊,他习惯了有人向他鞠躬,也习惯了看人们吻自己父亲的长袍,但还是第一次有一个母亲如此卑微地匍匐在他的身前,他就像是被火炭烫了那样地从座垫上跳起来:“请站起来,”他低喊道:“请站起来,夫人!” 艾谢夫人倒是毫不在意:“那么您愿意吗?” “我愿意。”小科西莫说,一边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不过即便艾谢夫人不这样做,他也会设法去见苏莱曼皇子一次或是更多次,毕竟无法看见病人,他根本不能确定他现在的情况,原本还以为要等到杜阿尔特回来……同时,他也不由得有些恍惚——他没有母亲,虽然他已经有了一个胜过所有父亲的父亲,但这终究是不同的。 无论小科西莫是如何想的,他立刻被带去了苏莱曼皇子的帐篷里。 苏莱曼皇子的情况,要比小科西莫预料的还要糟糕,他浑身赤红,滚烫,斑疹萎缩到几乎陷入皮肤,为他擦拭酒精的宦官与侍从偶尔碰触到生长着斑疹的皮肤,他就立刻疼痛得哀叫起来——说是哀叫,事实上也已经细弱的如同游丝一般,小科西莫都在担心,他是否能够坚持到杜阿尔特他们回来。 第(3/3)页